☆冬眠北极星★

实在太忙了 有空会尽量写点

【太敦/十五色企划】吞噬之绿

你们好,我来砸招牌了。

选了一个嗯……非常难写的颜色。


年下宰注意。

架空设定注意。


字数18000+ 有点长,祝阅读愉快w



「太敦」绿蚀记

 

文/诗小。

 

第零话·绿川下

 

视线里摇曳的一点绿,像是光,有些刺眼的色彩拌和着午后微醺的风一起刺激着有些迟钝的感官,许久才能闻见树的味道,听见河流的潺潺声,然后感知到身下有什么坚硬的物体,硌得背脊有些发疼。

五官全部都完好地运作着,没有失职,没有罢工。

手指稍微动弹两下,抓住了什么。

 

啊,原来自己并没有死掉。

 

当浑身缠满绷带的少年将要睁开眼的时候,这便是他内心最单调真实的念头。

 

没有庆幸,没有惊讶,只是有那么一些地,失望。

 

“你想到哪去?”

 

他听见这样一个声音,仿佛是从远古传来的召唤,听不出语调的轻重缓急,只是仿佛在提醒他——你还得活着,留在现世。

然后他终于像是放弃了挣扎一般地,慢慢睁开眼。

 

本该看见的是湛蓝色的天空,可视线里有一抹浓重的绿挥之不去,类似于某种莫名的隐忍,世界是模糊的一片天,找不到焦点。小少年眨了眨眼,试图抬起一只手挡一挡突如其来的光线,却在那之前被不熟悉的人拉住。

 

“太好了,孩子你醒了。”

真遗憾,居然醒了。

 

穿着制服的中年警察摆出一脸亲切和善的笑容,他拍拍小少年的脑袋,抛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你怎么会掉到河里去了呢?是不小心吗?”

当然不是,我故意的。

 

“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哪里痛?”

我才不要会带来疼痛的自杀。

 

“没事就好啦,你叫什么名字?叔叔送你回家好不好?”

不好。

 

“你不知道怎么回家吗?不要怕,叔叔会帮你的。”

我并没什么好怕的。

 

他在心里一字一句地回应着,可口头上,他什么都不说,只是沉默,脸上带着些小孩子不该有的淡漠,这倒叫旁观的人觉得这孩子有些难以亲近,所以他们远远站在警戒线之外,一点都没有要靠近的意思。

 

这样就对了。

 

可是如果真的去了警察局,好像也是件麻烦事。

 

摆着一张扑克脸的小少年其实陷入了十分沉重的思考,而就在这时,一个声音打破了这尴尬的局面。

 

“把他交给我吧。”

 

在人群的背后,有这样一个声音突兀了出来。紧接着人墙自动让出一条道路,说话的青年留着银白色短发,右侧脸颊边有一缕偏长的鬓角,有些奇怪,却又十分自然。他穿着一件白色的和服,肩膀上用绘有一只白虎,不染纤尘的模样和周围的人群形成了强烈反差,而与众人格格不入还不止这一点,最让小少年感到惊讶的,是青年那一双金紫色的眼瞳。

 

他从人群中抽身,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少年的面前。

 

“要跟我一起吗?”

 

他向眼前的人伸出手。

 

金紫色的眼瞳被阳光照亮,就像湖泊一样晶莹通透,受伤的小少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受了阳光的蛊惑,所以,他迟疑着伸出手,然后被温柔地,紧紧地,握住。

 

“我叫中岛敦,还请多多指教。”

 

白发青年歪着头,笑得十分温煦。

 

“……我叫太宰,太宰治。”

 

大抵是因为许久未曾开口说话,他的声音沙哑得有些厉害。

 

紧接着,一阵夏日的热风带着点树木的辛香吹拂而过,风力有些大,卷起了无数的树叶和碎枝,小少年忍不住眯起了眼。可就在这个瞬间,某个奇特现象的发生又让他重新瞪大眼睛。

 

树叶被卷到白发青年的身畔后,便打着旋地下沉,然后落定在地面,排列成一个特别的形状,像是某种特殊的咒符。

 

“那我以后就叫你阿治好了。”

而眼前的人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回过头,依旧带着令人动容的笑颜。

 

他确实没有丝毫的动作,太宰治看得清楚,可在刚才的一阵风中,空气里确实流窜着一股不同寻常的压迫力。他抬起头,原本是一张淡漠得显然不像小孩子的面孔,可如果是这么个上目线的角度的话,还真因为光线和视觉差,带上了那么一丝,寻得救赎的意味。

 

“随便你好了。”

 

他这样回答,语气像是把过去随意丢弃在流淌着的绿川里一样,无所畏惧。

 

 



第一话·蝉鸣迟夏声有余

 

<1>

 

门口的风铃第三次响起的时候,他才终于听见了熟悉的响动。

 

中岛敦脱鞋的动作通常十分随意,但脱完之后又会规规矩矩地连同自己乱扔的鞋子一同摆好。必要的话,他可能还会在那多呆一会,把自己溅了泥泞的鞋子拾掇干净。

所以门口的动静稍微多持续了那么几秒,甚至是几分钟,就肯定是中岛敦回家的讯号。

 

而这个人接下来的行动,也完全在他的预测之中。

 

走过玄关,把食材放到厨房,然后经过客厅,走到房间的侧廊,去看一眼悉心照顾的绿植,再然后,还没来得及放下背包的中岛敦站定于夹在客厅和厨房之间的楼梯下,和正好走出房间的少年四目相对。

 

先开口的人通常是楼下那位。

 

 

“阿治!”

“我买了限定发售200个的布丁哦。”

中岛敦晃了晃手里的纸袋,表情带着些不符合成年人的幼稚的得意,太宰治有些不屑地撇过头,闷闷地回了一句。

“我又不是隔壁福泽家的江户川乱步!”

“那你要吃什么?”

“螃蟹。”

“嗯,我买了呀。”

“……!”

“哦”

 

没来得及藏好的惊喜从少年的脸上一闪而过,即使他下一秒就立刻恢复了沉着,但中岛敦还是成功捕捉到了那一幕,他笑得有些得意。

太宰治望着几层台阶之下冲自己傻笑的青年,突然觉得心中的怒气又升了几分。

 

他倒不是不喜欢中岛敦的笑,只是一起生活了十年有余,他却依旧不怎么适应这个人的面面俱到,以及在看穿自己的情绪之后有些得意的模样。

 

一阵风惹得门口的风铃再一次摇摆起来,这声音是带着节拍的,中岛敦只听了一遍,就重新皱起来眉头。他晃着纸袋的手臂缓缓落下,再开口的时候,语气就不再那么轻松了。

 

“阿治对不起,今晚不能和你一起吃螃蟹了。”

 

中岛敦的笑容里带着十分的歉意和遗憾,太宰治自上而下望着他的脸,还没来得及说出一词半句,眼前的人就消失不见了。

 

大人真任性。

 

可对于这个任性的大人,他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2>

 

视线里有一片绿色的阴影,挥之不去,仿佛有什么东西堵在心里,沉甸甸的,叫人烦躁不已,纠结不已。可这沉闷无法得到丝毫缓解,不时的还会有晕眩的错觉。

大抵是夏天太热,蝉鸣十分聒噪,老师讲课冗长且无聊,又或者是这夏天和过往的每一个夏天都一样,视线里充斥着晃眼的绿,绵延万里的森林,像是要把人淹没一样。

 

太宰治在午睡的天台突然醒来的时候,距离第一节课的上课时间已经只剩五分钟了。

不过他倒是一点都不着急。一方面是因为想到自称为监护人的中岛敦可能会被班主任训话而有了那么些想看热闹的心绪,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昨天等中岛敦回家等到了深夜,根本没有睡好,所以没法打起精神。

 

他一边计划着逃掉几节课比较好,一边翻了个身,打算再睡一会。

 

“太宰君!你好!”

 

一个好像在哪听过的声音突然在耳旁响起,太宰治稍微拉开一条眼缝看了看。

 

哟,这不是附近神社家的小姐姐么。

 

同校比自己高两个年级的,隔三差五就会和家人一起来拜访他们家的,神社主的女儿。

 

“真是太好了!你还在这里!”

 

“有什么事么?”

 

他有些无奈地直起身来。

 

“那个……就是……有些事想请你帮忙。”

 

女孩子的来意,其实他从看到对方的那一刻就猜出了大半。

藏在背后的双手,因为紧张而涨红了的脸色,还有慌张不安的神情。不过就这样打断别人说话还是不太好的,所以他出于礼貌回应给了对方一个轻松的笑容,然后抛出一个疑问句。

 

“什么事呀?”

“你……你觉得中岛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诶?”

 

“啊啊啊啊啊啊没事没事,不用回答也没有关系。”

“哦。”

“那……你能帮我把这个……交给中岛先生吗?”

少女把藏在身后许久的双手伸直,将一个浅绿色的信封递到了他的面前。

 

果然如此。

 

同校比自己高两个年级的,总是在自己眼前经过的,好像还挺喜欢中岛敦的,神社主的女儿。

 

 

 

知了知了知了——

知了知了知了——

 

绿川市的蝉就像树一样多,一到夏季这聒噪的蝉鸣就像永不停息的钟摆一样闹个不停。有些温热的风吹过少年的白色衬衫,左手袖口的部分上少了一颗纽扣却迟迟没有被归位,那是因为他和中岛敦都不怎么擅长针线活。

在女生离开之后,依旧待在天台的太宰治睡意也去了大半,他觉得有些无聊,便擅自拆开了绿色的信封,对着太阳,眯着眼睛读了起来。

 

不过简简单单的一页纸,却清清楚楚地写出了少女的恋慕和深情。

有些拘谨的语气一看就是打了无数遍草稿之后才终于写下的词句。

小心翼翼,紧张兮兮。

 

他匆匆扫了几眼之后,便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于是又把信纸重新叠好,规规矩矩地放回信封里。

 

得把这个信,还给人家女孩子啊。

 

他在心里做了这样的决定。

 

<3>

 

和往常一样,为了错开放学时间,高三年级的学生总是要晚十五分钟才能离开教室的。而今天似乎是个特别的日子,往日一放学就拼命往外冲的高三年级意外地在过了下课时间之后依旧很安静。许许多多的女生凑在一块把脸贴在玻璃窗上偷偷摸摸地向外看,惹得打扫卫生的同学心情不太愉悦。

 

有一个高挑的少年站在楼道口,他四处张望,嘴里念叨着什么,然后突然像是发现了目标一样,他朝着某间教室走去,惹得走廊两旁的女孩子一阵尖叫。

 

“是太宰君啊!”

“他怎么会到三年级这边?”

“难道他和某个学姐在交往?”

“……”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几个女孩子互相看了看对方,然后默契十足的摇摇头,而就在这时,话题中心的少年站定在了三年B班的教室门口,然后缓缓开口。

 

“森川弥生学姐在吗?”

 

被点名的女孩子正在收拾书包,她抬起头看见来人是太宰之后,显然有些惊讶。毕竟在她的计划里,他们的下一次见面不应该是现在才对。而太宰治在确定了女生的位置之后,就直接走进教室,站定在她的面前。

 

四周是此起彼伏的尖叫,他不为所动,只是默默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浅绿色的信封,夹在中指和食指之间,他晃了晃手里的信封,说话的语气有些漫不经心。

 

“中岛敦是个什么样的人,学姐中午有这么问我对吧?而对于这个问题,我只能这么回答。”

 

夕阳像灌进教室的潮汐,填满了密闭的空间,白色的衬衫被染上了橙红色,太宰治侧过身子背着光,话语里多了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意味。

 

“中岛敦是个笨蛋。”

“我能做的评价只有这一句。”

 

“但是啊……”

他嘴角的笑意变得深了一些。

 

“学姐你的情书,我还真不能帮你送了。”

 

他把夹在手指间的信封往一脸错愕的女生桌上一放,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三年B班的教室。

 

身后的人声有多喧嚣,吵闹的分贝是多少,这一切都和他没什么干系。

 

 

开什么玩笑。

在恋爱这件事上,他才是中岛敦如假包换的监护人。

 

太宰治在离开三年级的楼层时,他心里是这么想的。

 

<4>

 

比平时晚回家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能看到日理万机的中岛大人穿着围裙站在厨房手忙脚乱。

这边刚切好洋葱,抹了一把眼泪,那边锅里的水就已经烧开了发出咕嘟咕嘟的响声。

中岛敦急忙掀开锅盖,然后果不其然因为过热的蒸汽而被烫得嗷嗷直叫。

 

这个画面显然比在学校的经历有趣多了,太宰治双手抱臂,背倚着厨房门口的墙壁,就这么望着中岛敦忙碌的背影,一点都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阿治我知道你回来了,快来帮我把这个土豆削了。”

“我不要。”

“你要是不帮忙晚饭没有螃蟹吃了。”

“我不管。”

“你这家伙!”

中岛敦几乎已经举着锅铲准备去教育一下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少年了,可回过头的时候,没有看见太宰治的声影,只是听见脚边一阵可疑的动静。

 

太宰治取了两个土豆,装到盆里,一言不合就冲洗了起来。

 

总觉得,这个情况,不太正常。

中岛敦纳闷得耳边的头发都跟着热气在晃荡,可下一秒,锅里传来的怪味就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啊啊啊啊啊啊啊糟了要糊了QAQ”

 

“中岛大人啊。”

“不要和我说话QAQ”

 

“我觉得你挺像这个大土豆的。没什么味道,但是好像做什么料理都很合适。”

“那你就是小土豆。”

正在忙着处理发黑的锅底的中岛敦连语气都变得跟小孩一样。

“你又不是我爸。”

“但我是你监护人。”

“没见过这么笨的监护人。”

“没见过你这样的不肖子。”

“安安静静地刷锅吧你。”

“老老实实地削土豆吧你。”

 

两个人在拌嘴的时候默契起来根本不讲道理。

可好在他们一心二用的技能也修炼得不错,所以晚饭的准备还在继续,只是争执也同样没有结束。等到饭菜终于安安全全地端上了桌,中岛敦也基本上已经是满头大汗了。他迅速地去冲了澡,换上白色的浴衣,整个人又变回了日理万机的中岛大人,坐在一旁还穿着校服的太宰治忍不住笑话他。

 

“不过吃个饭,至于这么大费周章么。”

“今晚森川先生要送新的名册过来,我总不至于穿着虎头虎脑的连帽衫去见人家吧。”

“说得好像你是国家要员一样。”

 

太宰治在心里觉得大人果然还是很无趣,干脆埋下头继续享受难得有自己一份苦劳的晚饭,餐桌上气氛与先前在厨房的氛围形成了强烈反差。

 

 

 

中岛敦口中所谓虎头虎脑的帽衫其实是太宰治两年前去参加修学旅行买回来的纪念品。他当时一眼就看重了吉祥物商店里那个高高挂在衣架上的连帽衫。是以白虎为形象设计的连帽衫,帽子上有两只软软的耳朵,顶部画有一个黑色的“王”字,领口有几根胡须,背后还有一小截尾巴。他不由得就想到了那个总是穿着绘有白虎图案的和服的某个人。于是便抱着捉弄中岛敦的心态把衣服买回去的,没想到那个人居然真的会穿。

 

虽然只是作为家居服,但是穿着那件衣服的中岛敦难得看起来不像往常那么正经,他不皱着眉头的时候看起来其实非常的年轻,就算说不过是大自己一两岁的哥哥也绝对会有很多人相信。

 

不过太宰治晚饭吃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森川……

绿川神社的森川先生……

等一下,所以是神社的小姐姐今晚难道会过来?

 

太宰治觉得世界仿佛真的在和他开玩笑。

 

<5>

 

一般情况下,中岛敦和神社家主的会面不会超过一个小时,但这一次的情况似乎有些特殊,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但他们的谈话似乎还没有要结束的意思,眼看已经过了十点,中岛敦便打发太宰去送森川弥生回家。他心里自然是写满了十二分的拒绝,可中岛敦在有些时候固执起来也挺让人难以招架的,再加上监护人这个称呼虽然有些刺耳,却也是事实,所以他不得不答应,然后在瞥见女生像是在打量自己的目光之后,回应了一个有些尴尬的笑容。

 

好在回家的路上,森川弥生只字不提情书的事情,只是随意地和太宰搭几句话,大部分时候两个人都沉默地走在路上,这和之前几次他被打发出来送女孩回家的情况没什么差别。

 

太宰治突然想起在他16岁生日的时候,中岛敦曾和他开玩笑,问他要不要许一个交女朋友的愿望。那个时候中岛敦脸上笑嘻嘻的表情让他莫名觉得不爽,所以他二话不说抬起蛋糕糊了中岛敦一脸。然后两个人就没大没小地闹腾了起来,第二天一大早醒来,在近距离看到中岛敦的睡颜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昨晚是枕着中岛敦的手臂睡着的。

 

搞什么鬼,就算要说他男友力MAX也MAX错了方向吧。

他在心里一边吐槽,一边抬脚把中岛敦往旁边踹了踹,直到那个人叫着疼醒过来,他才狠狠地作出反击。

“中岛敦你好意思说我,自己一大把年纪了,也不交个女朋友。”

“哈?阿治你说什么?”刚睡醒的中岛敦显然还有些搞不清状况,他有些迷糊地揉着眼睛。

 

“我什么也没说。”

 

他这样回答,然后赌气似的转身背对着中岛敦,可头顶却突然被施加了压力,他有些不爽地想要反抗,但下一秒中岛敦说出的话却让他一瞬间失去了反驳的能力。

 

“我有阿治你就足够了啊。”

 

原来他并不是没有听到。

太宰治回过身,他看见中岛敦金紫色的眼瞳里有一片晶亮的水汽,折射出通透的光,只映出他一个人的模样,在深绿色庭院的背景之下,像是逃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中岛敦温热的手掌贴着他的头皮,他静静地望着那双眼睛,再也无法忽略掉,心跳突然没有规则的节拍。

 

所以这算是什么?承诺?还是随口一说?

中岛敦本来应该是个特别好懂的人,可并非总是如此。

 

那时的太宰治还没有意识到,自己之所以会迷茫,是因为他看待中岛敦的方式和别人不一样,他站在了某个不够客观的角度,只能是当局者迷,而非头脑清醒的旁观者。

 

他陷入了自己的思维怪圈,就连身边的女孩子的话也没有听见。

 

“太宰君?太宰君?”

森川弥生又接着喊了他好几遍,他才终于回过神来。

 

“嗯?怎么了?”

“我到家了啊。”

 

女生指指身旁的门牌,有些无奈地说。

 

“那改天学校见吧。”

 

他草草地道了别准备离开,可女生却突然毫无征兆地开了口。

 

“太宰君,中岛先生对你来说,就真的只是个笨蛋监护人而已吗?”

 

“这个说法,我觉得你自己恐怕都很难相信。”

 

在一片被绿色浸染了的浅白色月光之下,森川弥生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着。

 

<6>

 

等太宰治送完女生回到家之后,中岛敦他们的会谈也正好结束了,他在门口和神社家主道了别,一进屋就望见中岛敦侧倚着门廊,眯着眼睛,几乎就要睡着了。

 

他有些无奈地走过去。

“中岛敦,我早就跟你说过了,不要睡在这里,快起来。”

 

“嗯……阿治……不要省略敬语啊……”

中岛敦的声音如是在说梦话一般的轻,带着点鼻音,就像在撒娇。

 

真是任性的大人啊。

 

“中岛敦,你再不起来我要在你脸上画胡子了。”

他抬手拽了拽中岛敦的半边脸,可眼前的人依旧赖在地板上不愿动弹,他当真起了恶作剧的念头,转身去了书房。

 

可等他拿着毛笔和墨水瓶回到侧廊时,中岛敦当真倒在地板上呼呼大睡了起来,恶作剧的心思被冲淡,他倒是关注起了别的地方。

 

其实早在下午的时候,他就已经看到了,中岛敦的手臂上那些带着点新绿的伤痕。

至少在两天前这些伤痕还是不存在的,唯一的可能应该就是他违约不和自己吃螃蟹,擅自跑出去的那个夜晚。

 

所以中岛敦不是笨蛋是什么。

救人的代价就是在自己的手臂上增添一条又一条的伤痕,然后会怎样,这个笨蛋并不去考虑。

 

失去了恶作剧的心思的少年随便用毛笔蘸了水,然后在地板上一笔一划地写下——

 

中 岛 敦

 

并不特别复杂,但也并不简单的笔画组合。

可这三个字的重量不言而喻,至少对他来说,是沉重得够可以了。

 

正如森川弥生所说的那样,其实真相简单得有些乏味。

 

他不愿意承认罢了。

 

有一天,你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可能并不是你的所有物。

而你的世界却只剩下他。

 

你该怎么办?

 

蝉声聒噪,绕过庭院送来夏夜湿热的风。

太宰治背对着月光,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第二话·旧人不知何归去

 

<1>

 

绿川市就如同它的名字一样,被一整片森林环绕着,从远处看就像一块镶嵌在大地上的翡翠。就连唯一途径的河流绿川,也同样是条带着点绿色的河流。关于绿川水的颜色成因,到现在似乎都还没有一个定论,只是知道绿川的水自有地志文献记载以来,就一直是这么个清澈的绿色。甚至到了冬天结冰的时候,冰面都带着一层浅浅的绿。不过好在这水喝下去并不会产生什么异常反应,所以千百年来人们除了会在遇到外来游客时需要解释一下绿川的颜色并不是水质问题之外,似乎从来没有因为河流颜色而产生别的困扰。

 

暑假的第一天,太宰治就被中岛敦打发去市立图书馆找资料,他在图书馆吹空调吹爽了,打算干脆赖到闭馆在回家,可中岛敦的连环夺命call一连打了十几遍,他懒得接,但一连串的未接电话放在屏幕上确实有些刺眼,再加上中岛敦要找到他办法有的是,所以他只好收拾收拾书包去柜台办理借书手续。

 

旁边的柜台站着一位红色头发的少年,似乎是个新面孔,他有些好奇地打量了两下,还没来得及看清少年借了些什么书,眼前的人就匆匆地抱着书本走出了图书馆,只留下借书卡上面那一个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名字。

 

谷崎润一郎。

 

 

确实是个陌生的名字。

他顺便看了一眼借书卡上的书名。

 

长长的书单大致可以分为两类,要么是绿川市的历史图志,要么是妖怪物语。这么一来,他就更加感到好奇了,这个人特地来调查绿川市的历史,倒底是处于什么目的。考虑到这和中岛敦的日常工作兴许有所关联,于是在办完借书手续之后,他就匆匆离开了图书馆,远远望着红衣少年进了一片小树林,便小心地跟了过去。

 

对于初次到绿川市的人来说,要在迷宫一般的森林里找到路是几乎不可能的,就连认路能力一向很好的太宰治在最初的几年里也经常迷路。可眼前这个红发少年一点都不像第一次来到绿川,他的脚步一次都没有犹豫停顿过,他径直往前走,直到穿过绿川神社,停在了绿川岸边。

 

这一带的河岸边长满了紫色的飞燕草,深湛的颜色融入了这一片浓绿之中,显得一点也不突兀,反而是给单调的河岸编织了新的色彩。不过对于太宰治来说,这算不上什么特别的景象,毕竟在遍地奇花异草的绿川,区区几株飞燕草并不算什么。他已经看过很多年了,而眼前的少年显然十分疑惑,他有些紧张地四处张望,然后突然因为感到害怕地颤抖了起来。

 

明明没有风,但飞燕草却摇摆得有些厉害,像是在互相传递着信息一样。其中有那么一株飞燕草的颜色比其他的要深一些,也要高大一些,然后深紫色的花瓣渐渐褪色,凋落,最后在地面上排列成一个奇特的形状,亲眼目睹了这一幕的红发少年显然被吓坏了,他转身想要逃跑,却被别的飞燕草用枝叶缠住了双脚,而地面上的花瓣在形状排列好之后突然消失了,一个紫色的奇怪符文印在草地上,闪过一道白光,等少年再看向地面时,是一双少女的裸足。视线再向上,是一个穿着水手服的少女,像飞燕草一般深紫色的长发在风中不安地晃动着,露出少女姣好的脸庞,以及左侧眼角的一颗泪痣。

 

“看样子你遇到麻烦了啊,少年。”

太宰治小声地念叨着。

他双手抱臂,以一副看戏的心态站在几米之外。

 

“你……你是谁?”

 

“哥哥,你不记得我了么?”

紫发少女的脸上带着笑容,她一步一步靠近红发少年,而眼前的少年虽然想要逃跑却因为被树枝紧紧地缠住了双脚,完全没有办法动弹。

 

“快放开我!放开我!”

他有些绝望地挣扎着。

 

一直以来,不参与妖怪和人类之间的斗争都是太宰治的生活准则,尤其是在见惯了妖怪出没的绿川市,他一点都不想惹上多余的麻烦。

可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的他,脑海里突然闪现出了中岛敦的身影,如果是那个人的话,这种时候,他会怎么做。

 

他颇为自嘲地笑了笑,想来他也终于被一根断不掉的线条拉扯住了。线头的另一端是那个面面俱到,日理万机的,却偶尔十分任性的,大笨蛋中岛敦。

想到这些,他便放弃挣扎地从躲藏的树干后面走了出来。

 

“这位小姐姐,你不觉得自己认错人了么?”

 

被他的声音所吸引了的少女回过头,脸上的表情和先前看着红发少年的时候完全不一样,可以说是有些可怕,她抬手挥动最靠近自己的几株飞燕草,然后花瓣瞬间变成了刀刃,飞向了太宰治。

 

“谁都不能打扰我和哥哥的重逢!”

女生愤怒的声音有些歇斯底里。

 

而太宰治虽然眼疾手快地往旁边躲开了,但还是没有躲过所有的攻击,他的手臂被划破了一块,久违地鲜血把缠在手臂上的绷带染得一片血红。

 

“真麻烦啊。”

 

他抬起手准备用中岛敦教过他的方法去张开一个结界,可咒文只念了一半,视线就被另一个身影给遮挡了。

中岛敦只留给他一个银白色的背影,然后他听到了熟悉的咒文。

 

四周的树叶开始向中岛敦的身边汇聚,一个浅绿色的结界把他还有红发的少年都包裹在了一起,然后是一阵熟悉的绿色的风。他不禁眯起眼睛,等到再睁开眼的时候,自己已经回到了家中,而中岛敦正坐在他身旁,检查着红发少年的伤势。

等到他确认没有什么大碍之后,回过头,对上了太宰治的眼睛。

 

“醒了?”

“嗯。”

 

“你明明可以早一点张开结界的,可是你犹豫了,阿治,这是为什么?”

 

中岛敦的眼神就像要把他看穿一样,太宰治自认理屈地别过脸,并没有要说实话的意思。不过有别的什么吸引了中岛敦的注意力,他拽着太宰治受伤的手臂,惊慌的语气打破了先前所有的镇定冷静。

 

“阿治你怎么受伤了?!”

 

<2>

 

早在刚和中岛敦开始一起生活的时候,太宰治就知道中岛敦并不是一般人。除去他们第一次见面那天,中岛敦操控着树叶划下咒符的那一幕,以及那时人群明显都在给中岛敦让路,态度十分恭敬的这两点之外,光从在那之后每天进出他们家的来客,有一半以上都从来不走正门这一点,其实事情就已经很明显了。

 

中岛敦其实可以说是绿川市的土地神,不仅和人类打交道,还要和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妖怪们打交道。说好听一点他是守护神,说难听一点,他就是免费的心理咨询师。

大大小小人人妖妖有事没事都喜欢来家里找他,有的时候是正儿八经的烦恼相谈,有的时候根本就是闲聊八卦,但中岛敦大多数时候都会笑着倾听,然后给出或是中肯或是不着调的意见。

当然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任务,那就是协调人与妖之间的关系。

 

比如眼前这个情况。

 

自称直美的紫发少女在中岛敦的面前哭得稀里哗啦。她一个故事讲得结结巴巴的,但太宰治还是勉强从中听出了重点。

 

 

绿川多少算是个人与妖和平共处的城市,而在这片土地生活了千百年的妖怪有了一定程度的力量之后就有可能变幻出人类的形态,他们也可以正常的上学,工作,大部分时候人类不会排斥他们,当然,这是现在的状况,在一百年前,情况完全不一样。

 

彼时,刚拥有人形的时候,谷崎直美还是个小女孩的模样。她在迷路途中被一个红发少年给捡了回去,他给她取名为直美,谷崎则是红发少年的姓氏。从那之后,她被这个少年当成亲生妹妹一般照顾,一晃就过去了十几年。

一开始,她并不懂得感情之间的分别,她只知道自己和这个红发青年一起生活,一起长大,这个人几乎是她生活的全部。直到后来住在附近的人家开始频繁给红发少年介绍各种各样的女孩子,她眼睁睁看着原本和自己形影不离的少年和别的女孩子一起在林子里散步,一起读书,心里的怨气此起彼伏,意识到自己想独占这个人之后,她突然有些不懂自己的感情了。

 

红发少年总是拍着她的脑袋,说她是自己最宝贵的妹妹。

可既然是最宝贵的妹妹,为什么还需要别的女孩子呢。

 

她不懂,她去询问自己的妖怪姐妹,她们把答案说的直接又残忍。

你很爱他,可他未必同样的爱你。

 

怎么可能呢,直美不相信,所以她跑去和少年确认。

是的,她赢了,少年和她怀着同样的心情,他之所以违背自己的心愿去和别的女孩见面,也不过是因为不确定直美的心意而已。

 

然而,故事正是从这里开始变得曲折。

红发少年的行为并没有被身边的人所理解。他被当作异类,受到谴责,和非难,直美一开始并不明白,原本对自己亲切和善的人类居然突然变了脸色,开始用各种字眼责骂自己。她虽然庆幸她的哥哥愿意站在她身边,但这样下去事情只会更糟糕。

 

最终他们决定离开这里,可在逃亡途中,红发少年因为染上了某种罕见的疾病,就那样仓促的离开了人世。

万念俱灰的谷崎直美回到绿川,决定自我了断,却被自己的姐妹给救了回来。她们告诉她,人类虽然没法活那么久,但死去的人将会转世,然后重新回到人间。

所以她决定等待,没想到一等就过去了一百年。

 

“可是人类是没有前世的记忆的。”

虽然这句话多少有些残忍,但这是真相,太宰治在心中认定中岛敦一定说不出口,所以他决定代替他,把真相说出来。

 

“我知道啊。”

 

紫发少女擦掉眼泪,眼里的神情有些认命的无奈,但也有不服输的意味。

 

“所以,我想让他重新爱上我。”

 

<3>

 

“你打算怎么办?”

 

太宰治躺在沙发上,任由中岛敦拆开自己手臂上的绷带,然后小心翼翼地往伤口上撒药粉,再用棉棒涂抹均匀。

人类的身体倒底还是要脆弱许多的,更何况这次他都没能用上他学会的自保技能,伤口扩散得有些严重,一连几天他在不停的更换绷带。

太宰治以前也见过中岛敦和妖怪打斗之后带着一身伤回来,可没过两天就能愈合。包括上次他手臂上那些绿色的伤痕,如今也不见踪影了。

他突然就觉得有些不服气。

 

“那阿治,你觉得呢,这样真的好吗?”

中岛敦从药箱里拿出一卷新的绷带,皱着眉头开始往太宰的手臂上一圈一圈地缠绕。

 

“这可不是你能左右的事啊,再说了,你是土地神,又不是月老。”

太宰治稍微动了动身子,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一些。

 

“虽然话是这么说没有错……”

中岛敦缠绷带的动作停顿了几秒,又继续了下去。

 

“其实我觉得宿命这种东西或许真的存在。可能冥冥之中真的有什么结局是一开始就定好的。不然你怎么解释谷崎润一郎为什么突然出现在那个河岸边,不依靠地图和导航,在第一次来到绿川的时候,就准确无误的找到那个地方。而且啊……这一世和上一世之间,未必一定会有同样的结局。”

 

“这可不像阿治会说的话啊。”

中岛敦把最后一圈绷带缠好,正准备打结。

 

打结的动作本来应该很熟练的中岛敦,却突然有些用力,太宰治的伤口被勒得有些疼,他大声地抱怨了起来。

“笨蛋你弄疼我了!”

而中岛敦只是沉默地看着他,过了一会才开口。

 

“那你觉得,我当初会救下你,也是你我的宿命吗?”

 

“我……”

中岛敦永远有办法让他哑口无言。

 

而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请问……中岛敦先生在吗?”

 

是谷崎润一郎的声音。

 

<4>

 

“我再问一遍,谷崎润一郎先生,你真的,想要你前世的记忆么?”

 

“是的,我确定。”

红发少年眼神里的坚定,居然和之前的谷崎直美一模一样。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中岛敦觉得自己已经没法再举反对牌了。

 

“好吧,我知道了。”

 

而太宰治的惊讶之处在于,中岛敦居然全能到还可以解开记忆的封印,不过下一秒他的猜想便被宣告是错误的。

 

“你的记忆应该还在直美那里,如果她想给你,你自然会知道的。”

 

“什么?”

 

“你既然能找到绿川来,就说明其实你是有一部分记忆的对吧?剩下的记忆应该也会在你和直美相处的过程中慢慢恢复的。”

 

“我明白了,谢谢中岛先生。还有……太宰君,谢谢你当时出手相助。”

 

“啊,不要谢我呀,我什么忙都没帮上。”

太宰摆摆手,笑得十分随意。

 

 

 

“结果你又成全了一对啊,月老敦大人。”

等到谷崎润一郎离开后,坐在侧廊纳凉的太宰治笑着打趣道。

 

“你在说些什么鬼。”

 

中岛敦背对着他,去冰箱拿刚刚冰镇好的西瓜,太宰治的目光定格在他和服上面露出来的一小块脖颈,而日光灯把那一块皮肤照亮,在觉察出异样之后,他突然焦急地冲上去,把站在冰箱前的中岛敦扑倒在地上。

 

“阿治你干嘛?”

 

被突然撞到的中岛敦有些吃痛地揉着脑袋,而太宰治只是伸手紧紧抓住他的衣领,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中岛敦!你给我解释一下,你背上的伤是什么情况?”

 

 



第三话·未闻惊尘骤雨急

 

<1>

 

入夜的绿川就像是静默的绿色海洋,连路灯的光被被罩上一层滢滢的绿,紧接着是一声巨响的雷鸣,一场预报中的大雨如期而至。

最初就像硬币落地,清脆的声响逐渐变得沉重,且声势浩大,万物的喧嚣都被隔绝在雨雾之外,世界是有分界线的,雨中的部分,和不在雨中的部分。

雨中的部分是被孤立起来的,因为与外界的声息相隔绝,就好像遗世独立,于是困在雨中的人,他们成了对于彼此而言,世上的唯一。

 

太宰治背着比自己比自己还要轻一些的中岛敦,焦急地赶在去往神社的路上。

 

在被他发现背部的伤口之后的第二天,中岛敦身上的那些绿色的伤口居然以他所无法预想的速度恶化了下去,以至于这天傍晚当他向往常一样在晚餐点前下楼的时候,就看到了晕倒在庭院里的中岛敦。

那个人紧皱着眉头,手指的温度也是和往日不同的冰凉。

不知道怎么回事,太宰治觉得心里某个地方“咯噔”一下,像是被钝器击打一般,清晰地疼痛了起来。

 

 

“喂,笨蛋敦,你不要闭眼睛啊!”

“阿治……你快……放我……下来。”

意识已经不太清醒的中岛敦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但赶路的少年一点都没有要理会他的意思,他只是循着记忆中的路线,拼命地,奋力地,拨开雨雾。

 

 

他站在神社的大门口,大声叫喊着。

 

“森川先生!”

“森川先生!”

“森川先生!”

 

“拜托你了!”

 

“救救中岛敦啊……”

 

说到最后,话语里竟有了一丝拖长的哭腔。

在大雨掷地有声的回应里,显得空洞又无助。

 

<2>

 

先前说到了中岛敦的工作,而在协调人与妖的关系这一项上,事情其实还有更复杂的部分。

 

绿川市因为森林广阔的缘故,所以植物系的妖怪多得出奇,一部分的妖怪可以幻化出人形,但也有很大一部分没法自己幻化出人的形态。所以,它们偶尔会寄宿在人类身上,借助人类的身体来做一些自己没法做到的事。比如说去学校上课,或者是尝试从来没有吃过的人类的食物,体验一下人类的生活。大部分时候他们是抱着玩乐的心态,玩腻了之后就会离开,有些妖怪最终还能和宿主成为朋友,但并非所有的妖怪都是如此。

有的妖怪以负面情绪为食物,一旦寄生在人类身上,最终会控制宿主的思想,然后那个人通常就会变得郁郁寡欢,与亲友家人背道而驰,最后失去精神力,完完全全变成妖怪的食物而被吞噬。

在绿川的森林里,有不少植物内部其实就栖居着被吞噬了灵魂的人类。那是在被妖怪吞噬掉所有的情绪之后,如同枯纸一般,没有了任何价值的躯体。

而在灵魂被吞噬之前把人类解救出来,这也算是中岛敦的日常工作之一。

 

解救灵魂需要进行一个净化仪式,就是通过制造一个结界,折射出现实的一个镜面,让被寄生的人类在对照的镜面中看清现实中所发生的一切,看清自己的所作所为,然后发自内心地去抵抗妖怪的力量,然后从吞噬中自我解救。如果内心不够强韧的人,是没法通过自我解救的。所以就算中岛敦一直非常努力的对待工作,但因为没法被解救而被吞噬了灵魂的人类依旧每年都在增加。

这些被吞噬了灵魂的人类就像亡灵一样,在世间游荡的话,会造成许多麻烦,所以中岛敦选择了一个最危险的方式,那就是把他们的躯体封印在自家庭院的植物里,等待下一次的净化仪式,又或者是寻找别的复原灵魂的办法,又或者是让亡灵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后者是中岛敦最不愿意选择的方式,所以庭院里的植物逐年增加,中岛敦的工作量也同是逐年增加。

 

尽管每次举行净化仪式的时候,中岛敦都有意要避开太宰治,但小少年总有偷看的办法,所以,从年幼的时候起,他就看过了太多的净化仪式,人心的软弱和坚韧他都看得很明白,所以不免对人类全体都失去的兴趣,大部分时候他的关注点都只有一个,那就是距离自己的最近的,这个土地神。

 

然而中岛敦还是有事瞒着他。

 

虽然是土地神,但中岛敦并不是万能的,在解救灵魂的同时他的力量也会大幅度耗损,这意味着净化仪式举行的次数越多,中岛敦自己的性命就越危险。

而且,因为知晓了太多人的悲伤和痛苦,附加于他心灵上的负担,其实远比身体上还要沉重。

 

他在上一次的仪式中不慎被某个妖怪从背后袭击,留下了几道伤口,原本他以为这个伤痕也会像之前一样很快就好,可这伤口迟迟不好,甚至还不断恶化。大抵是他的治愈的能力因为举行太多次净化仪式而被削弱,而且遇上了相对强大些的对手,所以这一次的伤,确实比先前的要严重。

 

 

“不过太宰君你放心,中岛大人绝对不会这么轻易死去的。”

 

当半夜被吵醒的森川家主打开房门,看见背着中岛敦的浑身湿透了的小少年的时候,他还没来得及惊讶,就先被少年抓住了胳膊。

少年显然不自觉自己多有多用力,他的声音在雨夜里颤抖得十分厉害,惹得森川也忍不住跟着紧张了起来。

 

好在中岛敦虽然伤得很重,但还不至于丧命,只是需要静养一段时间,而不是去和花花草草谈心。但问题的关键不在这儿,听完森川的回答后,太宰治假装不在乎的偏过头,小声回应道。

 

“我一点都不想管这个笨蛋。”

 

“可是太宰君,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受伤吗?”

 

“我怎么……”

 

“因为你。”

 

“怎么可能……”

 

 

神社家主的声音,在一片雨雾里,显得那么不真实。

 

“因为那个妖怪在他耳边说了一句。”

 

“中岛敦你就不想想,你家那个手无寸铁的少年,他现在的处境吗。”

 

中岛敦怎么可能会因为这样的话被威胁,太宰治有些不相信。而他的情绪似乎很明显的表现在了脸上,所以森川又接着说了一句。

 

“太宰君,你是不是,误会了中岛大人?”

 

“他选择留在绿川,可全是因为你啊。”

 

“你说什么?”

 

<3>

 

在刚开始一起生活的几年里,因为目睹了中岛敦呼风唤雨的各项本领,太宰治一直很好奇,这个人明明力量那么强大,却只甘心做一个小地方的土地神,难道不会觉得憋屈么。不过这个问题他自然不会直接去找中岛敦求证,因为那个人除了傻笑装神秘估计也给不出自己什么合适的答案。

后来他在和邻居家与自己同龄,又比其他同龄人聪明一些,那个视甜食如命的江户川乱步闲聊的时候,得知了这么一个讯息。

 

各个地域都是如此,土地神只要功绩攒到了一定程度,就有可能变为天神,可以去高天原工作。而高天原是完全属于神的领域,除了神和神使,别的人都没法自由出入。

也是在那一年,从高天原下来视察人间的神明和中岛敦一起聊了许久,从那之后,中岛敦对于工作的上心程度和之前完全不同了,包括在庭院照看亡灵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于是小少年综合推理分析得出了一个结论。

 

中岛敦之所以这么卖力工作,是为了变成天神,那这么一来,中岛敦岂不是就要把他一个人留在绿川了?

意识到这个事实的时候,太宰治才十岁。也就是从那一年开始,他突然发现自己对热爱了许多年的自杀失去了兴趣。

 

很多事情在他的脑袋里都曾只是一个模糊的形象,可唯独有一个人,他和别的所有人都一样。太宰治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就知道自己输了。

然而他没有想过的是,感情往往是相互的,这么一个简单通俗的道理。

 

庭院里的绿植不断地承接着雨水,像是被罩上了一个模糊的轮廓,滢滢的绿色,映入视线里,反而像是一个坚实安定的保护层。

 

太宰治坐在和室里发呆,他手里握着的,是神社主递给他的一块绘马。

 

上面是他最熟悉的人的字迹。

 

 

他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下着大雨的夜晚,他不知为何半夜突然发起了高烧。而一向无所不能的神明大人一下子就慌了阵脚,他把太宰背在背上,冒着大雨急急忙忙地往诊所赶。就如同他刚才拼命赶路那样。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中岛敦慌张的模样。

他在迷迷糊糊之中睁开眼,只能看到神明大人中岛敦站在医生面前,结结巴巴,笨拙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满头大汗,眼圈发红,差一点就要哭了出来。

这个人是神明,做什么事都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应付得了千千百百的大妖小怪,可如今因为自己,他像个普通人一样,在厨房笨拙地张罗晚餐,去参加总是会被数落的家长会,早些年他也同样为了想方设法要自杀的小少年操碎了心。

 

中岛敦怎能不是个笨蛋呢。

而他太宰治,同样也是个笨蛋。

 

 

“中岛大人他啊,才不想当什么天神,也一点都没有离开绿川的意思。他唯一祈愿的事情,就是想永远和你生活在一起。”

森川家主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把那块好多年前的绘马递给了他。

 

那是他最熟悉的人的字迹,上面写着——

 

「要么把我的寿命分一半给阿治,

要么,就让我们将来一起死去。」

 

笨蛋,这么老土的句子,亏你好意思写出来丢人。

 

太宰治望着躺在自己身边的中岛敦,他偷偷的伸出一只手,握住了那个人依旧冰凉,却已经逐渐开始回温了的手。

 

<4>

 

在太宰治与中岛敦相识的第二个夏天,中岛敦神秘兮兮地说着要带他去一个地方,然后牵着他的手在迷宫般的森林里穿行,最后停留在了森川神社的鸟居前。

 

“阿治有没有什么愿望想要让神明帮你实现?”

 

“我不信神明。”

 

彼时的他因为年龄差的缘故,比中岛敦矮了许多,所以只能仰着头,用极其淡漠地眼神看着他。而背对阳光的中岛敦并没有因此而觉得惊讶,他只是注意到小少年有些辛苦地仰着脑袋的模样,便蹲下身来,抬手揉揉他的脑袋。

 

“不相信也没有关系。”

他说着,把倔强的小少年往怀里揽了揽。

不得不说中岛敦的怀抱仿佛具有某种魔力,就算是在炎炎的夏日,依旧让人不想挣脱,太宰治抬起一只手拽了拽中岛敦的衣袖,有些闷闷地说。

 

“那为什么还要带我来神社?”

 

“因为啊……”

 

中岛敦的回答说得缓慢而又温柔,但明显的停顿让他觉得很是奇怪。所以他挣脱了中岛敦的怀抱,然后对上那个人的眼睛。

 

“阿治,你愿意相信我吗?”

 

太宰治不相信神明,但他相信中岛敦。

 

所以他几乎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我虽然是个笨拙的神明,但是守护阿治这件事,非我莫属。”

 

其实很多年前,中岛敦是有给过他承诺的不是吗。

 

为什么偏偏忘记了这一点。

 

太宰治不相信神明,但他相信中岛敦。

所以,他知道,他一定会醒过来。

 



最终话·愿得绿川长乐宁

 

<1>

 

中岛敦听见有人在叫他。

 

在一片几乎吞噬了万物的绿色之中,有一抹别的什么混了进来。有些模糊的,却又十分温暖的色彩。

 

“中岛敦。”

“中岛敦。”

“笨蛋敦——”

 

熟悉的少年音自上而下,像是把原本密闭的世界拉开了一个裂缝,于是填满视线的不再是一片孤独无边的绿色,明晃晃的光线灌进来,把心脏填满。

于是终于迟缓地,睁开了眼睛。

 

最初映入眼中的,是太宰治那张原本写满了不符合年龄的沉静和淡漠的脸上,终于有了正常少年脸上可能会出现的,焦急,恐惧,还有……还有别的什么。

 

“阿治……”

 

他缓缓开口,声音意外地有些沙哑,或许是因为昏迷了太久的缘故。

 

“你终于醒了啊,笨蛋敦。”

 

“你这家伙,不要漏掉敬称啊。”

 

太宰治没有回话,他的视线落在了地面上,而中岛敦沿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惊讶地大声叫了出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太宰治你你你你从哪拿到的这个绘马?!”

 

“哦~这个啊,森川先生给我的啊~”

他拿起绘马在手里晃了晃,假装满不在乎地回答。

 

“这个家伙!”

 

“中岛大人~你这句话听起来就好像要和我去殉情似的。”

 

“殉你个头!”

 

中岛敦有些不好意思的别过脸,但通红的耳尖暴露了一切。

 

虽然他一直都知道这个任性的大人其实挺可爱的,但今天他突然觉得这个大人又变得更可爱了些。

 

“快把绘马还给我!”

中岛敦抬手就要去抢,而眼尖的太宰治笑着把绘马往身后一藏,又接着说。

“其实,就算你真的想上天也没有关系。”

 

“我才不想上天,而且阿治,上天这个词的意思和做天神好像不太一样吧?”

 

“反正人死后,都是要上天的。”

 

“这可不一定啊。”

 

“那就是下地狱,我也会拉着你的。”

 

“我好歹是个土地神啊,谁敢让我地狱。”

 

“哪有这么逊的土地神,救人差点把自己的命都栽进去。”

 

“这不有你么。”

 

“哈?”

 

“我听到阿治叫我的名字。”

 

“所以,我就回来了。”

中岛敦笑盈盈地看着他,一点也没有自己说了话性质等同于情话的自觉。

 

“你在说些什么啊……”

太宰治正想假装四处看风景,可眼前的人却突然大力拽住他的手臂,把他抱进怀里。

 

“谢谢你啊,阿治,你救了我一命。”

 

“好肉麻,你快放开我。”

 

“不要,好久没有抱到我家阿治了!”

 

“你这个变态恋童癖,放开我!”

 

“你都16岁的,已经到可以结婚的年龄了,不算儿童。”

 

“中岛敦,我以前没觉得你这么无赖啊。”

 

“近宰者黑,不能怪我。”

 

“啥?”

 

只有身体的自然反应才是最真实的情绪体现。

在中岛敦的背后,太宰治的手,紧紧地拽着他的和服,一点都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而隐藏在这个动作之下的,是少年失而复得的欣喜和后怕。

终于确定当生命中有了什么最重要的存在之后,甚至可以成为生存的理由。

 

<2>

 

远远的就能看见庙会的彩灯,把天空分割成好几块,又混入一片深湛的绿色之中,就好像树木都被点亮了一般,浓绿的光被羽化,然后变得柔和了起来。

穿着各色浴衣的少男少女分散在街道两旁,空气中弥漫着巧克力香蕉的甜味和章鱼烧的香气。偶尔也能看到混入人群的妖怪,他们或是躲在少女的头饰里,或是伪装成观光客。而向来对于人多的地方不感兴趣的太宰治并没有太多参与其中的兴致,倒是走在身后的中岛敦有些好奇地朝庙会的方向张望。

 

“阿治你不想去逛逛么?”

 

“没兴趣。”

 

“诶~~你到底是不是十六岁的少年啊。”

 

“你到底是不是活了一大把年纪的土地神。”

 

“神明的年纪和人类算法不一样啦!!”

 

“那你也不年轻……”

太宰治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突然被什么给遮挡了视线。

 

中岛敦不知从哪弄来了一个狐狸面具,套在了他的头上。

 

“嗯,正合适。”

“你干嘛?”

他虽然有些不满,却也不打算把面具拿下来。

 

“天气真好啊,这种时候就应该小酌一杯。”

 

“森川先生可没说你在静养期间可以喝酒。”

 

“诶?所以阿治也不准我喝么?”

 

一大把年纪的神明大人对一个少年扮可怜到底算怎么回事。

可中岛敦拽着自己的手臂,再加上这些年他终于在追平之后成功反超的身高差,金紫色的眼睛闪着光,还真让他说不出拒绝的话。

 

“我知道啦,但是只准喝一杯。”

 

“遵命!”

 

得到允许之后的中岛敦眯着眼笑了起来,露出一排糯米白的牙齿,就连眉毛也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依旧是一张不符合实际年龄的一张脸。

映衬着被彩灯浸染的天空,还有深绿的行道树,从街尾穿过的风吹起他的发尾,空气里尽是甜美的味道。

眼前这一幕就像是不褪色的画一样,以浓墨重彩地方式烙印在了他的眼底。

 

太宰治在晃神之间突然想到,他似乎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看到中岛敦露出这样轻松自然的笑脸了。

 

看样子,这个夏天,也不坏嘛。

他默默弯起嘴角,被隐藏在狐狸面具之下的,是一个甜蜜的弧度。

 

<3>

 

中岛敦的家算是在地势比较高的地方,所以就算只是坐在家里的庭院,也照样可以观看对面河岸的烟火大会。

 

“阿治,你不来看烟火么。”

中岛敦抱着烧酒瓶坐在门廊前,对于即将开始的烟火大会充满了期待。

 

“不感兴趣。”

正在冰箱里找零食的少年嘴上这样回答,可等他从冰箱里拎出一盒冰棍之后,却主动走了过来,坐到他的身边。

 

“喏。”

他把手里冰棍拆了一半给中岛敦,假装这才是他坐过来的理由。

 

中岛敦望着少年的动作,忍不住有些想笑,但他却选择了给足小少年面子,选择了转移话题。

 

“总觉得今年夏天过得好快啊。”

 

“因为某个笨蛋睡过去了整整半个月。”

 

“是哦……”

 

“你这语气让人好不爽。”太宰治狠狠地咬了一口冰棍嚼在嘴里,说话的时候瓮声瓮气的,着实有些可爱。

 

中岛敦原本还想说些什么,然而第一支烟火已经升上了天空。银白色的烟火,然后钴蓝,杏黄,朱红,叶绿,深紫。繁盛的烟火把黑夜反衬得甚嚣尘上,甚至于是白日里不曾有的喧闹。

乒——乓——

原本单调的天空瞬间被染成了用久的调色盘。

 

“喂,中岛敦。”

 

“嗯,什么?”

中岛敦没有回头,依旧盯着烟火看得出神。

 

“其实,我开始有点喜欢绿川这个地方了。”

 

“什么?你都待了十年了现在才说喜欢这儿?!”

被少年一句话震惊到的他终于舍得把视线从烟火上面移开,他望着十分淡定的少年,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没办法,因为我的关注点跑偏了啊。”

 

“所以这十年你都看了些什么?”

 

“谁知道呢。”

 

他没有把答案说出口,只是默默地望着眼前的人。

中岛敦的眼睛里映射出夏日祭典的烟火,就像一个小型的发光体,美得有些不可思议。

 

在过去的十年里,他的目光一直在不间断地定格在同一个人身上。因为不甘心被他所救,总觉得生活只剩一条出路实在是太过于乏味。可如今他突然意识到了,当世界单调的只剩下一条路之后,答案反而变得不那么容易预测了。

毕竟人就是最大的不可测因素。

而中岛敦本身就是个奇特的存在。

 

当然也不排除他因为受主观情绪的影响,所以无法作出客观合理的判断。

不过没有关系,在那漫长而又无法预知的未来里,只有一件事他比谁都清楚。

 

喝了酒的中岛敦醉意似乎有些明显,他歪头就要往自己肩膀上靠,而太宰治在那之前采取了行动,他扶着中岛敦的肩膀,直接大胆地吻上了他的唇。

中岛敦可能是真的醉了,也可能还清醒着。反正他揽过了少年的肩膀,把少年抱在怀里,认真又热烈地回吻着。淡静如水的月色好像也突然灼热了起来,唇舌交缠,他嘴里还残留着清酒的味道,有些浓烈的味道刺激着少年的味蕾,但谁也不想就此停住。

 

可没过多久,中岛敦突然推开怀里的小少年,慌慌张张地开口。

 

“啊,糟了。”

“嗯?”

“未成年人不能饮酒啊!”

 

“……”

这个总是找错重点的大人。

 

太宰治不顾那个人捂着嘴的动作,重新凑上去,目光有些狡黠。

 

“对啊,所以我喝醉了,中岛大人不打算负责到底么。”

 

在巨大的天幕之下,七彩的烟花构成了最棒的背景,他抱着中岛敦的脖颈,重新吻上了他的唇。

 

很多年前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而如今这个问题有了一个清晰的答案。

即便在那漫长而又无法预知的未来里,有许许多多的不确定因素,而他唯一可以看清的,甚至是比永恒还要更加笃定的,

就是中岛敦这个人,以及他理所当然的存在。

 

 

-全文完-


顺便一说,文里四章故事的标题其实是我写的一首诗,全文如下:

 

蝉鸣迟夏声有余,

旧人不知何归去。

未闻惊尘骤雨急,

愿得绿川长乐宁。

 

感谢您居然读到了这里QAQ

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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